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真相

關燈
真相

祁府門前的寬闊場地上, 圍觀百姓圍得水洩不通。

今日一早,玄洲弟子就挨家挨戶通知,午時將公布異變真相。急切的人們早早趕來等待。

隨著時間流逝, 祁府門口除了幾名維持秩序的玄洲弟子,卻遲遲不見其他人出來。百姓們愈發焦急, 都伸長脖頸等著。

祁府內, 家主寢院裏。

雲淵打開昨夜留下的絹紙, 裏面仍一片空白。他淡然收起絹紙, 看向身前的祁螢。她戴著面紗,肌膚紫色比昨日更深, 一雙眼睛紅腫著, 似是哭了一夜。

“現下你就算沈默, 也不妨礙真相大白。”雲淵轉身走向院外, “江秉,帶她出去參加讞決大會。”

祁螢如夢方醒, 忙疾步攔在雲淵身前, 朝他跪下:“此事萬萬不能公開, 否則羅衣鎮和我們祁家的百年名聲就毀了!”

“你們做出喪盡天良之事, 還好意思講名聲!”一道婉轉清脆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。

眾人轉頭望去, 見是初秋帶著兩名鯉妖走入院中。

化作人形的鯉妖相貌清秀, 但膚色淡紫, 泛著鱗光,看著頗為瘆人。她們重新換了衣裳, 傷口也上過藥,傷勢好轉了不少。

其中身穿紅衣的鯉妖一見祁螢, 疾步上前憤然道:“你們祁家厚顏無恥,害死我們許多姐妹, 連彩離仙子也不放過!”聽聲音,在院外說話的就是她。

祁螢偏頭說道:“你們自己癡心妄想,能怪誰?!”

“你什麽態度!”紅衣鯉妖很不滿。

初秋連忙上前將她們拉開:“別吵了!”

江秉一頭霧水,左右看看,望向雲淵。

雲淵搖搖頭,看向旁邊安靜的綠衣鯉妖:“你來說,你們到底有何恩怨?”

綠衣鯉妖微微頷首,柔聲開始講述她眼中的過往。

“在很久以前,湖中錦鯉本是五彩斑斕的,”她抱起雙臂,悵然撫摸著紫色皮膚,“後來,湖邊凡人越發愛種紫草,他們只要草根,把草葉扔進湖裏。錦鯉吞食草葉,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紫色。”

羅衣鎮自古以織染紫衣出名。中原皇室鐘愛紫色,在還沒有織金紫袍的時候,只能穿紫草染成的紫羅衣。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。

江秉不禁好奇:“過往數百年,羅衣鎮都這麽過來了,這有什麽問題嗎?”

祁螢沒好氣地說道:“紫鯉有毒,不只膽有劇毒,鱗片掉下來,湖水都不能用了,連用湖水澆灌的紫草都死了許多。幸虧我祖上千辛萬苦煉出紫毒解藥,才救了不少性命……”

當青宸來到小院門口時,正好聽到這些。她恍然想起祁螢所言,在《四海行商記》中簡略提過,李道人煉丹的緣由——錦鯉湖中,魚有毒。

“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!”院裏,紅衣鯉妖不等祁螢說完,又搶話道,“彩離仙子自知傷人,早就讓我們待在湖底,專心修煉提升修為,不準去湖面。只待有朝一日能夠化龍,不用再當弱小的鯉妖!”

綠衣鯉妖柔聲接話:“彩離仙子道行最深,我們都奉她為主,言聽計從一心修煉。鱗片關系到鯉妖的修為,岸上有人用靈寶引我們出來,想交換鱗片,我們都沒同意。”

她頓了頓,又道:“如此過了一百多年,忽有一日,湖邊有人拿著一枚鎮水珠,在水中釋放龍神神力,好些姐妹又才忍不住上去看看。後來對方說,他們奉龍神密令,挑選龍族後裔妖獸中的良才,帶去玄洲升龍。他們有同鄉是玄洲長老,得了龍神承諾,比普通妖族去玄洲,更容易成功。”

聽到這,雲淵的眸色微微一凜。

初秋皺起眉頭:“這麽明顯的騙子,你們都看不出來?”

江秉聽得無語:“還敢拿玄洲仙宗招搖撞騙!”

在門外聽他們說話的青宸,心下一震。

原來祁家拿鎮水珠幹了這種事?!

什麽同鄉是玄洲長老,不就是石睿麽?

紅衣鯉妖憤憤道:“他們手裏的鎮水珠,確實註有龍神神力。龍族後裔妖獸,天生被龍族神力壓制,那種感應不會有假!許多姐妹便信了!”

綠衣鯉妖嘆了口氣:“有些姐妹急於擺脫這裏的生活,便跟他們走了。此後每隔十多年,都有人拿著那枚鎮水珠來錦鯉湖邊,說要挑選良才隨他們去升龍。”

江秉越聽越不對勁:“這麽多年來,那些鯉妖都沒回來過?你們就不懷疑有假嗎?”

“我們都以為,一朝升龍,天高水闊,誰還願回小小的錦鯉湖。越來越多姐妹心懷憧憬,連彩離仙子的女兒都跟去了。”綠衣鯉妖說著,面色愈發哀戚,“直到去年,她遍體鱗傷地回來,回到湖底時已經奄奄一息,說一切都是祁家的騙局!”

紅衣鯉妖憤然指著祁螢:“每隔十多年拿著鎮水珠行騙的,就是祁家人!他們把鯉妖騙上岸,趁其不備抓到牢中囚禁,生生拔下她們身上鱗片,又拿吃食養著,待她們重新長出鱗片,然後又拔光!反覆如此,她們過得生不如死,往往堅持十多年,便被折磨至死!於是他們又拿著鎮水珠,來湖邊騙新的姐妹!”

綠衣鯉妖淒然落淚:“這麽多年,只有她獨自逃出來,將真相告訴我們。你們都不知道,她身上鱗片被拔光了,沒一處是好的。彩離仙子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,傾註無數靈力,一直拖到上個月,還是徒勞無功……”

“所以彩離仙子才那麽生氣!”紅衣鯉妖接著說道,“她要讓你們也膽戰心驚,惶惶不可終日!讓你們也知道,眼睜睜看自己孩子備受折磨卻無能為力,到底是什麽感受!”

聽到這,一眾玄洲弟子皆面露不忍。

江秉愕然問祁螢:“祁家為何要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?”

祁螢卻偏頭抿唇,攥著拳一言不發。

見狀,青宸踱步進入院中:“因為織金紫袍。”

眾人轉頭看向她。

兩名鯉妖眼中一亮,眸色裏浮出期盼。

只見青宸舉起一個小碗,用手指攏著衣袖,在碗壁上輕輕一蹭,衣服便沾染了一塊明亮的紫色。她輕輕搓動衣袖,紫色也沒掉半分。

“這是祁府後園一個上鎖的院裏,從一個藥碾子裏刮出來的。”青宸把小碗遞給雲淵,“若我猜得沒錯,紫玥珠既是紫毒解藥,也是紫金絲染料的來源。”

祁螢眸色一動,抿了抿嘴唇。

雲淵仔細端詳起碗底那一小撮紫色粉末,陽光下,還閃著璀璨晶亮的小顆粒。

青宸走到眾人中間,繼續說道:“我來說一說,祁家眼裏的過去。”

“三百年前,錦鯉湖中,魚有毒。祁家祖先李道人,研制出解藥紫玥珠,救了很多人。彼時羅衣鎮百姓以種植紫草,染紫衣為生。但紫草染出的衣裳味道臭,會褪色,權貴們不滿意。不知是李道人本人,還是他後人,總歸在磨藥粉時發現,紫玥珠粉能染色,且晶瑩璀璨格外好看,是紫色染料的絕佳代替品。”青宸看向雲淵手裏的小碗。

雲淵把小碗遞給初秋t:“你看看裏面是什麽。”

青宸又道:“果然,李家成功制出一件華美紫袍。他們便想,該如何用這件衣裳改變命運。”

初秋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,石睿和他們家有交情,便在天帝面前穿著同鄉送的織金紫袍!又故意把天帝引來羅衣鎮,有了贈袍的傳說,織金紫袍便名動天下了!”

“運氣也好,謀劃也好,反正李家一朝飛黃騰達,獲賜國姓。”青宸來到祁螢面前,說道,“可惜,每年上貢一件織金紫袍,需要煉出大量紫玥珠。其中有一味不能缺少的原料,就是新鮮的紫鯉鱗片。”

她轉眸看向旁邊的鯉妖,她們皆是面色一動。

“但紫鯉有靈,修行成妖,還都躲進了湖底。祁家難以去湖底尋找紫鯉鱗片。於是他們四處搜羅靈寶,最初想用靈寶交換鱗片,卻遭到拒絕。於是,祁家只好另想辦法。”

紅衣鯉妖指著祁螢,憤然道:“就想出了那般惡毒的辦法!”

“我們祁家惡毒?”

眾人背後,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。大家轉頭,見是祁夫人緩緩走來。她面色蒼白,步履虛浮。“娘!”祁螢連忙上前扶住她。

“若不是我們祁家養活全鎮,百姓們哪能過上現在的日子!”祁夫人滿面痛心,“上好紫衣,四處求之。府衙強令鎮上百姓染紫衣。但以前的紫羅衣根本不值錢,染戶累死累活做出一件,就賣三個銅板。如今羅衣鎮有祁家這塊招牌,凡出自鎮上的衣裳,價格翻了百倍不止!”

祁夫人一口氣說了大段,聲音越發虛弱,但她的神情卻愈發激動:“祁家人擔了惡毒的名聲,還不是為了羅衣鎮的百姓!”

紅衣鯉妖一臉嫌惡:“別冠冕堂皇找借口了!如果不是彩離的女兒逃回湖裏,這種事你們不知還要做到幾時!”

青宸搖了搖頭,看向雲淵說道:“鯉妖逃走,再沒有新鮮的紫鯉鱗片,所以今年,祁家交不出織金紫袍了。”

她轉眸看向祁夫人:“所以你們想起了與祖上有交情的石長老,想通過他的關系,找到一條風光的退路。但沒想到,錦鯉仙子大怒之下報覆羅衣鎮,打亂了你們的計劃。”

青宸冷笑:“石睿知道了真相,他一向極好虛榮,怎能容忍平生最得意之事,為天帝贈袍的榮耀,沾上這般醜惡的汙點。所以當他看到下毒兇犯被引出,正是湖裏的錦鯉仙子,便幹脆帶著門下弟子前去趕盡殺絕!”

院落中,還有好幾名洪波院弟子在場。他們聽到這,面色格外難看起來。

青宸眸色銳利地看向祁夫人:“我說得對嗎?”

祁夫人悵然閉眸,緊握住女兒的手:“當湖水變紫,草木變紫,嬰孩也變紫的時候,我便中了劇毒,每天夜裏,臟腑像針紮一般絞痛,夜不能眠。自那時起我就知道,定然是她來報覆了。我對石長老說,我去不了湖底,沒辦法解決。他說,他可以去。”

“殺人償命!天經地義!”紅衣鯉妖憤憤說罷,對著青宸跪下伏拜,“請仙君明鑒!”

這時,祁螢眼中淌出豆大的淚來,她朝母親跪下,抱住了祁夫人的腿:“娘親,對不起,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。”

祁夫人緩緩搖頭,摸了摸祁螢的頭,輕聲道:“不怪你。”

祁螢轉頭看向紅衣鯉妖,顫聲說道:“彩離的女兒,是我放走的。”

在場所有人皆一時楞住,尤其是那兩名鯉妖,更加不敢置信。

綠衣鯉妖抹去眼角淚水,愕然道:“怎麽可能?你是祁家女兒,會做這種事?”

祁螢垂下眼眸,悵然說道:“我從小就知道,家裏後園裏有座院子,除了祖父祖母和娘親,誰都不能進。那時我總想進去看看,直到九歲時,我終於找到機會,趁所有人不註意,偷偷溜進去看了一圈,結果卻看到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景象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氣,緩了許久才說道:“牢房裏有條鯉妖,半人半魚,她的鱗片全被拔光了,血淋淋地躺在地上,睜眼看著窗戶外面的我。我當時就嚇得跑了出去,對誰都沒說!”

鯉妖們聽到這裏,氣得捏緊了手。

周圍的玄洲弟子都露出不忍的表情。

一個九歲的小女孩,竟看到這樣殘忍的場景。

祁螢又道:“十八歲時,我才被允許進入院子,知道了家裏許多秘密,才知道她為何在那裏。但那一幕已經成了我的噩夢,怎麽都揮之不去,直到現在,反覆折磨了我十幾年。我不喜歡那座院子。在去年,有天半夜我又被噩夢驚醒,怎麽都睡不著,便去湖邊散步,我竟然遇到了她。”

大家都知道,這個她,必然是那只鯉妖了。

“原來她一直暗中隱忍謀劃。那天她終於找到機會,偷到了門上的鑰匙,半夜才跑了出來。可她實在太虛弱了,動作並不算快。我撞見她時,只要高聲一喊,她必定又會被抓回去。”

祁螢垂下頭,捏緊手,“可我想起九歲那天的畫面,她又露出那樣的眼神了,看著我。那畫面已經折磨了我十幾年,我不想剩餘所有的日子,又要被眼前的她折磨下去。所以我對她說:從院子裏的池塘,可以游回紫綢湖。我一說完便轉了身,但我聽到,她跳進了池塘。”

說到這裏,祁螢的淚水已然浸濕面紗。她抓著祁夫人的衣裙,泣不成聲:“娘親對不起,我一念之差,只是不想再做噩夢。但我知道祁家再也交不出織金紫袍了,我就想讓娘親,讓祁家上下都好好的,所以拼了命地想進玄洲仙宗!只要得到玄洲仙宗的庇護,聖上就不會遷怒大家了!”

祁夫人悵然一嘆:“你沒有做錯。”

祁螢連忙擡起頭,跪著挪到雲淵面前,深深一拜:“如果祁家醜聞傳出去,織金紫袍成了沾血的贓物,聖上必定大怒。到時不僅祁家上下數百口人性命不保,還會連累整個羅衣鎮背上汙名,鎮上衣裳再沒人願買。還請掌門網開一面,莫要當眾讞決……”

說了這麽多話,她的聲音已然幹涸到嘶啞。

雲淵神色微動,捏緊手中絹紙,凝神思索起來。

紅衣鯉妖抿了抿唇,連忙跪到青宸面前:“仙君!若不公布真相,我們被折磨致死的十幾個姐妹豈非白白冤死!彩離仙子豈非永遠背著下毒作亂的汙名!朗朗乾坤,怎有這樣的道理!”

旁邊的初秋卻不忍心地說道:“死者已逝,名聲已沒了作用。但羅衣鎮活著的百姓卻是無辜的……”

綠衣鯉妖也連忙上前,朝青宸跪下,淒然說道:“仙君!您在湖底說過,善惡清算,冤罪皆除,您立於聖規之下。難道您忘了嗎?”

青宸心中一蕩,思忖著該怎樣回答。

這時,院外跑來一名玄洲弟子,喊道:“稟掌門!午時已到,外面的百姓都在問何時開始讞決大會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